奢华的豪门基金会
在1960年代风起云涌的民权运动中,利昂·沙利文是个显要人物。早在1950年代末,他就为非裔美国人撬开了一扇门。他组织抗议,抵制那些不愿雇佣黑人的公司。他开设了许多工业化机会中心(Opportunities Industrialization Centers,简称OIC),培训工人,为他们寻找工作,并将OIC扩展到非洲。然后,1980年代,他开创了教育和自助国际基金会,以应对文盲、可预防疾病等重大发展障碍。
1991年,沙利文在科特迪瓦组织了第一次峰会,这件事是在病床上筹备的,因为他感染了一种致命病菌,导致三根手指瘫痪。这次峰会吸引了非洲各国政府和美国商业领袖,导致很多非裔美国人加入科特迪瓦,持有双重国籍。
他还努力奔走,说服美国和法国为非洲减债,使非洲免去了数十亿的债务。霍普·曼斯特斯是沙利文三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她还记得随父亲参加第一次峰会的情景,当时她还是一个刚刚从法学院毕业的学生,对父亲的决断深感敬佩。在成为通用董事会第一位非裔美国人成员后,沙利文将注意力转向了南非。在其他人呼吁抵制种族隔离之际,沙利文呼吁南非的企业保留和雇佣黑人。就像在费城一样,他专注于通过教育和创造就业机会,催生一个黑人中产阶层。
2001年,当沙利文因白血病去世,霍普·曼斯特斯和安德鲁·杨一起创建了利昂·H·沙利文基金会,以便筹款支持沙利文之前创立的种种非营利组织。在家族顾问的建议下,没有管理经验的霍普勉强地挑起了大梁。
有了沙利文的名气和杨在民权运动中的声望,新生的基金会得到了许多要人的支持,克林顿和许多重量级人物出现在董事会名单上,包括著名黑人律师科克伦,时代华纳时任总裁理查德·帕森斯,雪佛龙时任总裁布里默,前交通部长罗德尼·斯莱特、前劳工部长亚历克西斯·赫尔曼等,2005年,霍普·沙利文与董事会成员之一、国际银行家卡尔顿·曼斯特斯结婚。他曾和杨一起成立了GoodWorks International,那是一个游说组织,代表着非洲客户—比如安哥拉、贝宁、坦桑尼亚—在美国企业界和国会的利益。赤道几内亚从来不是它的客户,为避免家庭利益冲突,曼斯特斯后来从沙利文基金会辞职了。
成立两年左右,基金会就筹集了520万美元捐款,主要来自雪佛龙,它是非洲石油产业最大投资者之一,此外还有来自通用和可口可乐的捐款。这个基金会举办峰会延续了利昂·沙利文的观点,将非洲领导人与潜在的投资者、想对非洲发展做贡献的非裔美国人聚拢到一起。在非洲领导人中,这个峰会声誉很好,并且很好地利用了杨和卡尔顿·曼斯特斯在非洲大陆广泛的人脉。
基金会特别的华盛顿派对吸引了许多顶级宾客,其评委和颁奖礼特色是邀来了很多非洲领导人,比如前尼日利亚总统奥卢塞贡·奥巴桑乔,他也是曼斯特斯夫妇的婚礼主持人。加纳前总统库福尔和南非总统雅各布·祖马。此外座上宾还有美国总统布什,美国诸多前国务卿如鲍威尔和赖斯也出席了。
2009年,基金会在肯尼迪中心为演员、非洲人权活动人士米娅·法罗等人举办了一场典礼,穿着礼服和华丽长裙的客人们在露台上啜饮着鸡尾酒。霍普·曼斯特斯说,这些会议旨在帮助非洲领导人与发达国家决策者交流。基金还花钱做一些基础的援助项目,比如与OIC合作一个救济计划,帮助卡特里娜飓风中流离失所的女性。2010年,沙利文基金会向Medshare Internationa捐助l22000美元,为有需要地区提供额外的医疗物资。然而,这些直接援助项目在基金会总体开支中只占一小部分。
基金会选择在赤道几内亚举办2012年峰会时,已经因为举办奢侈派对引起许多非议。那些派对与非洲国家的赤贫状况形成了鲜明对比。人权组织早已对该基金会的目标存有疑问,而在城中其他聚焦于非洲的公益组织中,在华盛顿非洲非营利组织的小圈子中,竞争者们都在背后说三道四。更罕为人知的是,根据公开的税务文件,在2003年到2011年之间,基金会收到的捐款逐年下降,不得不经常把储备金拿出来用。到2012年,财源终于枯竭,虽然在公开的派对上大洒金钱,实际上却是勉力支撑,入不敷出。
2012年6月,霍普和丈夫卡尔顿自己掏钱在切维蔡司疗养院办了一个派对,参加者包括赤道几内亚总统奥比扬和加纳前总统库福尔。宾客们享受着代客泊车服务,在泳池边兴致勃勃品尝着牙买加美食。
2008年2月,华盛顿特区,利昂H.沙利文基金会总裁兼首席执行官霍华德F.杰特,左,和前亚特兰大市长安德鲁·杨,中,欢迎美国总统乔治·W·布什参加基金会会议。
饱受争议
不久前,曼斯特斯曾质问为何人们要把她的组织单挑出来说事,说它爱办这些热闹的聚会,要知道华盛顿有很多组织举办奢华的筹款派对,以折射出捐赠者的精英形象。“在非洲主义组织里,我们是第一个在自家用那样的水准招待筹款人的。”曼斯特斯认为,派对之所以招来批评,是因为当黑人明显地展示财富时,让很多人感到不舒服。
GoodWorks和卡尔顿曾几次出手相救,使沙利文基金免于破产。回顾10年来的税务记录,可以发现基金会曾从卡尔顿那里借过185000美元,从GoodWorks借过175000美元。这个数目在基金每年的预算中只占很小一部分,但有些贷款是未经董事会审核发生的,这样的行为是违规的,颇令慈善观察家们吃惊。
“这样做给了利益相关方更多权力和影响力,因为他们可以随时威胁说收回贷款,”CharityWatch(慈善监察)负责人丹尼尔·博罗奇奥夫说。曼斯特斯坚持说在双方的商业协议中存在一道“铁壁”,可杜绝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说欠债已经清偿,借贷方没有影响到她的决定。但是人权基金会的负责人索尔·哈尔沃森(Thor Halvorssen)看到了冲突之处。“再也没有比利昂·沙利文基金更好的利益冲突案例了,它在一帮说客的办公室里办公,而这些说客则靠安哥拉、喀麦隆等独裁政权赚取不义之财。”
曼斯特斯则说,她之所以在2011年搬到GoodWorks的办公室,是因为无力再支付之前的办公室的租金。她坚持说,两个机构在财务上没有纠葛,但承认沙利文基金利用了卡尔顿·曼斯特斯和安德鲁·杨与非洲政府高层的关系。泄露出来的GoodWorks游说记录显示,该公司好多客户,包括尼日利亚和坦桑尼亚都曾主办沙利文基金会的峰会,趁机洗白自己被大量腐败指控所污染的形象。雪佛龙和可口可乐都是GoodWorks的客户,曾向沙利文基金捐过数百万美元。
今年5月,卡尔顿·曼斯特斯被任命为牙买加驻非盟代表,减少了与GoodWorks的关系。安德鲁·杨已从GoodWorks和沙利文基金会退出,专心运作自己在亚特兰大的基金会。而他们两人都与受到批评的“南部非洲企业发展基金”有联系。
早在切维蔡司派对之前,沙利文基金会就因为把奥比扬评为“非洲斗士”而受到抨击。在奥比扬长达34年的统治下,赤道几内亚的政治反对派遭到镇压,石油收入无声无息消失,新闻自由受到限制,几乎无法发声。1990年代,该国发现了丰富的石油储藏,使它成为非洲最富有国家之一,人均GDP约为3万美元,但是这笔钱并没到达 73.6万国民手中,根据世界银行数据,他们中有76.8%生活在贫困线之下。2011年10月,基金会宣布颁布一个奖项给时任非盟领导人的奥比扬。当活动人士指出这样的奖项会被解读为接受奖项的是奥比扬,而不是非盟时,基金会不以为然,说这是“可怕的误读”。
但是,颁奖两个月后,误读还在继续,连赤道几内亚大使馆的Flickr页面都写道:“奥比扬接受沙利文基金奖。”华盛顿邮件一位博客作者报道说:“独裁者奥比扬获得了以往颁给克林顿和布什的奖项。”人权组织 EG Justice 发来一封信,批评在关于此奖的报道中把奥比扬包括在内,以及沙利文基金会没有指责奥比扬统治下的侵犯人权行为。
几个月后,关于沙利文基金会将在马拉博举行年度峰会的消息传扬开来,人权组织再次抨击基金会。曼斯特斯没有作出回应。在纽约帝国大厦一个拥挤的办公室,人权基金会的哈尔沃森及其手下耗时数周,准备对沙利文基金会口诛笔伐。在一封致曼斯特斯和杨的信中,哈尔沃森呼吁基金会取消峰会,信中表示,基金会“没有考虑到(奥比扬)令人惊骇、有记录在案的腐败和侵犯人权事实。”
但他们的呼吁再一次石沉大海。一天后,哈尔沃森开始与峰会演讲人、宾客直接联系,要求他们取消出席计划。曼斯特斯终于大力反击,她在推特上指责批评者“捕风捉影”、说谎及种族歧视,她在网络电台WPFW接受采访,但节目最终变成了她与批评者的大吼竞赛。
沙利文基金会的灾难
“如今回头看,我当时什么都不应该说的。”曼斯特斯说,员工让她不要读那封信,说那只会让她在紧张的大会筹备工作中更加沮丧。她的公关总管Aly Z. Ramji就奉行“不接受采访”政策。那么她为什么从未提过赤几侵犯人权的事实呢?“我想我应该提的。”曼斯特斯说。“我真的不认为我是想隐瞒什么。我只是不想让整件事变得政治化。”
几天之内,来宾名单从4000人减少到1000人,贵宾们纷纷打退堂鼓,峰会所有赞助者,包括长期的支持者如可口可乐,都撤了出去。
克林顿的名誉主席头衔悄然从网站上消失,没有任何解释。曼斯特斯说,是克林顿要求那样做的,但在2011年的税单上,他仍然是名誉共同主席身份。
这次大会的预算是670万美元,其中将近一半,也就是300万美元,由主办国政府支付,跟之前历届峰会的安排一样。但是随着客人减少,赤几政府食言,取消了好几项承诺,包括大约50万美元的酒店费用和数万美元的宣传、定制标牌费用。曼斯特斯说,有两名工作人员在乘飞机回家时,被人从飞机上赶下来,还被巴士公司员工扣留了三个小时,因为当局毁约,不愿支付之前协定的交通费用。
今年4月,在丈夫的办公室接受采访时,曼斯特斯回忆了在赤几检查站受辱的那段经历。她说自己当时暗暗祈求父亲的原谅,希望他能理解这一切对她来说太难了。他在进行人权活动时意志坚定,始终反抗不公,而在赤道几内亚那个检查站,她却做不到那样。她说她之所以避免在公开场合批评奥比扬,是因为他在峰会上签署了关于青年、环保和“人类消耗”的决议,宣布“保证和保护人权对于非洲的未来和非洲人民来说是极其必要的。”曼斯特斯说,她认为这是一个改变的信号。
人权基金会国际委员会成员乔治·阿耶提来自加纳,在他看来,曼斯特斯做慈善活动的方式源于美国历史。“对于非裔美国人来说,推进人权的解决手段要依赖于在政府内部的活动。但对于许多非洲人来说,政府本身就是一个问题。”阿耶提说。曼斯特斯承认,由于她和阿耶提等非洲本土人权活动家存在观点差异,导致他们在是否与有侵犯人权行为的非洲领导人合作方面存在深深的分歧。“他是对的。”她说。“我永远不能明白他在成长时期的经历。我试过,但我明白不了。”
为了清偿基金会剩余的债务—包括欠卡尔顿·曼斯特斯的钱—霍普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她要开办一个以营利为目的的咨询公司 Full Circle,首个计划是为 WNBA (美国职业女子篮球赛)洛杉矶Sparks队赞助的一个慈善项目运作社交媒体宣传活动。按照安排,这个月她将跟Mission Results去海地的孤儿院参加一趟援助之旅。她说,她要作出种种努力,“试着按下重启按钮”,这既是为了她的名誉,也是为了她的慈善事业。
对于沙利文基金会或者未来非洲峰会的命运,曼斯特斯心中很茫然。今年3月,沙利文基金会的网页上挑衅般地引用了西奥多·罗斯福在演讲《竞技场上的人》的一段话(配着一张非洲儿童冲着镜头笑的图片):“荣誉不属于那些批评家:那些指出强者如何跌倒或者实干家哪里可以做得更好的人。”
然后,一座计算着沙利文基金会何时重生的倒计时钟走到了零,从此停滞不动,现在网站页面已被一个新的页面取代,页面上说沙利文基金会的域名已经到期。